张永，浙江嵊州人。现为浙江省诗词与楹联协会会员、中国书协会员。

江山似锦

张永

1

又想起唐朝宰相郑綮

和他的那句话

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

大自然，最好的途径

想起那些年常出去旅游

出去写生

征行在山城水驿中

心胸与灵感

似得江山之助

2

在彩云之南

澜沧江到川河

红绿在蜿蜒中曲转

巴江到红河

总感觉水冲击推动着走

突然宽阔，缓慢下来

像丢了东西，这时候

我抬眼看黛青的山巅

和脚下的漩涡

忘却了方向与地理

也不关心天为什么暗了

云南之水

像她的民族一样

能歌善舞

3

昆明的花期长得要命

花一直没闲着

四季是自己钟情的

怒放的风景

放牧世间的荣辱

爆出满山遍野的纯情

长街短巷的滋味

是画家幻想的意境

是梵高

向日葵、鸢尾花、白玫瑰

强烈的色彩

千真万确的存在

4

诵读动人心魄的石林

不仅仅是石头

更有石头缝隙的花儿

如少女的粉红缀满枝头

忘掉城市

好心情总依山傍水开放

从内心结出骨朵儿

5

雪后的玉龙雪山

宛如刚出浴的女人

高耸胸脯与乳房

仿佛蓝月谷的水

就是她们滴漏的乳汁

似乎用不着

蝴蝶浮动彩色扇子的想象

看的是去年或今年的雪

几千年以前的雪

说不清

一层层堆积到高处

我攀登每一个雪的阶梯触摸

腊梅花、雪莲花和野草花

步伐踩过了雪的层次

想看的不是雪

不是冬天的作品

是一个上亿年的总结

6

只有感受到缓慢的时辰

丽江才拉开序幕

出现它的炫动

夜的光影忽明忽暗

像南诏国的乐器

艳遇的人

相继出现在酒吧

听四面音乐，取一江饮

浇多少胸中块垒

他们的生活简约

简约得只有

羽毛和煽情的翅膀

7

在四川大英

北纬30度上

大英死海与中东死海

是姊妹花

这海不会沉

人和欢乐也是如此

如同这白色的古盐卤海水

有诸多哀愁

有宣泄的顾虑

照样浮着

不死

像死海不死

8

木格措的夜

爬上来半个月亮

从一支康定情歌的曲谱

轻快得兔子一样的心

和一只倾听的

耳朵

半个月亮从现实的柴垛

杜鹃的低洼处

从白雪覆盖的脊梁

日子的篝火堆

慢慢

爬，上来

男的更像男的

女的更像女的

那么秉性和兴奋

9

从红石谷

可以看到红色的天堂

我想游客都看到了

苔藓和石头通红

天空袅拂浩浩荡荡的薄雾

10

贡嘎山起伏着脊线

大渡河咆哮奔流

日照金山瑰丽了雪峰

冰川倾泻高峻了峡谷

大冰瀑布

一个低纬度低海拔的冰川

一个落差到无法想象的冰川

原始森林隐约可见

一只熊猫

一头牛羚、

一对红腹角雉

一群猕猴

雪谷温泉

让雪花更浪漫

康巴藏族风情

让甘孜藏族儿女更加多彩

11

建在少数民族的北海银滩

细腻地泛出银光

滩长平、沙细白

水何其温净、浪何其柔软

没有鲨鱼、没有污染

银光里隐约着

三三两两的女人

丝绸裹紧喜悦

丝绸裹紧忧伤

花枝招展裹紧被亵渎的

身体和快感

12

桂林象鼻山

我是从遥远的地方想着你来的

小时课本的那个象鼻山

驻足漓江边

临流饮水

独一无二的风景

一定要和它合影

才算来过桂林

照完相

就可以走了

陪伴它的普贤塔

像一个古雅的宝瓶

在它背上

象眼和象眼岩

忘着漓江和訾洲

还有水底的明月

和浮在水上的明月

13

撩拨桂林的情感

想起每一处的温暖

都会泪如泉涌

而我的敬仰也同样

属于阳朔山水

奇峰四周拔地而起

千年古榕树下

刘三姐还在抛绣球定情

这些远方的空旷

遥远的地方

让人最动情和惊悚

开放为奇葩

和风吹落的泪花

14

和桂林水和陆的区别

是越南水上桂林

船、阳光和桂林的影子

山水的感受

和刘三姐浪漫的歌声相仿

河内很不和谐

男人骑着摩托车

在铺满落叶的街上行走

前后坐着多个的女人

罩着彩巾

或不罩彩巾的

我们看到更多的男人和声音

像光电一样

弥漫在夜和上下班时刻

电线如蜘蛛网，在空中交织

仿佛交趾、瞿越的时代

只是种族不再野蛮

15

那个湖湘文化的发源地

在湘潭

我不说这是怎样的革命圣地

我只说故事的主人

毛泽东、彭德怀、齐白石

他们离开家乡

把华夏和世界当成了家乡

在靠近心脏和心脏的地方

全世界是听众之一

由于几乎是在门外

我没有听清和看清

那个地址

那个声音

那个瞬间

16

张家界的声音

雷声隐约，像是

对珙桐、苏门羚的叮咛

对岩溶、丘陵和悬崖的叮咛

对铁、镍、钼、铅、锌的叮咛

万物沉静，凝神倾听

之后，接住透明或半透明的雨

黄褐色或混浊的雨

然后轻轻放下

所有的雨，一滴不漏

沿澧水

向东南倾斜

罕见的石英砂岩峰林

17

我再次和含月的金蟾

站在宝峰湖边

多么秀丽的湖光水色

多么幽野的洞天情趣

说什么好

又从哪里开头

鹰窝寨、一线天

武陵源平静

月夜安谧

忽见那

一泓碧水的影子

那是仙女照镜

湖面玉簪拂动

芦苇在摇曳

金蟾静静地

偷窥着

18

站在蛇山峰岭之上

我已经习惯了这惯常的登楼

当天气晴朗的时候

当更上黄鹤楼层楼的时候

我想起

三国建楼的场景

一角瞭望守戍的官兵

直到后来的观赏

游必于是、宴必于是

如果运气，碰到黄鹤

我们就躲在

楼里，看翱翔的羽毛

多像我们温润的心

深含着血液一样的秉性

如果碰不到黄鹤

它已经化为

大桥上京广铁路的列车

从楼下呼啸而过

19

在晴好的日子里

可以望见焦作云台山

连绵的、红褐色的

红石峡和百家岩

那里，子房湖被自身的

高度和涟漪

卷入了另一条湖

那里，茱萸峰

低垂下来，又被

新生的灌木密密匝住

峰林峡、青龙峡、叠彩洞

它们簌簌抖动，发红发青

像来自异地

清新、陌生而又让人

鼻子有些油茶和山药的味道

在空中引诱

像引诱隐居山中的

竹林七贤

20

一座水城，从蓬莱刁鱼寨得到

却不见操练水师的面容

一个严密海上防护体系的出现

却已风化成

炮台锈迹斑斑

再向上，是蓬莱阁

双层歇山并绕

铁保的手书还在发光

冯玉祥的碧海丹心

还在流血

几个孩子在石头路上

蹦蹦跳跳

一个八仙过海的神州传说

发源了蓬莱阁醉酒后

凌波踏浪

飘洋渡海而去的

吕洞宾、铁拐李、张果老、汉钟离

曹国舅、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

一个海市蜃楼的传奇，遮没了

海水，孩子和观澜亭

21

婺源的油菜花和老家一样

开得很旺

旺得不见叶子和蝴蝶

金色床毯铺到天涯

人在山坡看花

被翩跹的蜜蜂

以及鸟鸣声陶醉

不要轻易扔石子

掉在水中

溅起

古徽州

一河的蛙声

22

陶渊明悠然望着南山

这个南山是不是

他家乡的庐山

他随手采撷

这黄色凌寒菊花

便有了隐逸的意义

屈原推崇的芳草

如倩倩美人和谦谦君子

而他餐秋菊的落英

是饮料和小菜的价值

孟浩然离别故人

相约遍插茱萸的重阳

欣赏菊花

赋予它登高的愉悦

菊花还是菊花

它抖擞金黄的盔甲

等待风霜

传承着生命的高贵意义

23

玉京峰巉岩如削

玉虚峰南狭北坦

玉华峰峭拔秀丽

如玉清元始天尊

上清灵宝道君

太清太上老君

列坐其巅

看这边

神龟探海、仙姑晒鞋、蜗牛戏松

看那边

狐狸啃鸡、葛洪炼丹

狸猫待鼠、老庄论道

看瀑布看碧潭看溪泉

琳琅一个挨着一个

在闪烁的阳光中翩跹

24

涟漪旋其中

雄鹰舞其上

这就是铜都鹰潭

张陵在此炼丹

山炼成龙虎山

人心被道教浸透与馈赠

溢满清冷凄伤的幸福

丹霞的深层

发出晚白垩世陆相山麓的信号

红色砂砾岩

飞旋音符，嘹亮峭拔

大地之父、大地之母

神异的光源流射人间

唤醒灵魂

掬饮生命的深意

萦怀甜蜜的旧事

25

进贤一望无垠的

老鹰捉小鸡的田野

稻草人眼里有一群

饿得干瘪干瘪的麻雀

茶园有曼妙的雾

穿蜡染衣衫的女人

汗不止地流着

一只只做梦的花瓢虫

嫩茗的声音里

有几组炊烟

和一个背相机的女孩

独自站着：茶园的影子里

有一个母亲

26

福建厦门的水果不少

女人切开了一只土橙

小小个，没有肚脐的

允许可吃的部分不多

消磨时间地吃

只是一个看海的动作

晚风吹来，时间还早

刀也还锋利

她又切开

杨桃、莲雾、释迦、芭乐

这些果实

别的地方也不多

她用蜜蜂的嗓音

用泥土、汗水和草帽的嗓音

和它们和我们

说辛苦的话

27

那个五一长假，去了福鼎

邀上三两诗友

我们到海边吃海鲜

到太姥山

看一个覆鼎

盖着林、茶、果

我们到村子看麦穗

看秦屿镇和店下镇

齐刷刷的麦穗

长在五月的头上

28

在泉州

我拼命地踮起脚尖

眺望飞天迎宾

眺望那一面遥远的湖水

和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刺桐高大繁茂

花朵红红火火

扬起浪花

燕尾脊撑起地域文化

男女老少哼唱

《蓝蓝泉州湾》

很民谣的歌

29

吃螺狮还得在惠安

一个叫螺城的地方

餐福和眼福

崇武、小岞、山霞、涂寨的女子

燃烧着野火

一方花头巾裹着好似封建的头

一件短上袖裁剪节约的衣裳

一根银腰带开放着民主的肚皮

以古老部落的银饰

和柔软的腰肢

优美地站在海天之间

令人忽略了：我的裸足

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的疼痛

30

喜欢在泰宁的一片瓦下

听雨，听雨

必须攥紧

这片新石器时代的瓦

必须在今夜把耳朵竖起来

竖起来听汉唐古镇的雨

竖起来听两宋名城的雨

竖起来听繁衍生息的雨

必须攥紧

这片孔子家乡阙里府号的瓦

必须撬开厚厚的青苔

让仁慈的泥土也开口说话

让还乡雨燕收拢翅膀的潮湿

连夜回去

诵读燃烧火焰的诗篇

一个皇帝赐名的地方

一方原生野性的山水

一脉厚重辉煌的历史

一座古韵犹存的明城

31

黄山多好松

要斗就和强者斗

在九万里雷霆

八千里风暴中

挺硬扎稳

要站就站上云头

七十二峰，峰峰皆到

在玉屏峰

迎客、望客、送客

在卧云峰陡腰探海

或状如蒲团、竖琴

或身似黑虎、卧龙和麒麟

或心系连理与团结

每一根针叶

都闪烁着骄傲与荣光

32

在歙县

一处徽州文化的发祥地

一处古徽州府治的所在地

一处京剧的发源地

一处徽商的起源处

一处徽墨歙砚的产地

在一代宗师眼中

朱熹、毕升、渐江、王茂荫

吴承仕、黄宾虹、陶行知

在诸多流派

新安画派与医学、徽派建筑与盆景

面前，所有语言的赞美

显得苍白

33

杭州下雪了，终于下雪

雪片很大

虽然没有大过席子

它们，由远而近地

轻缓绵密，洋洋洒洒

落下来

断桥似乎要断了

许仙和白娘子的脸颊上

肩上和衣襟上被弥漫

被浮动起来的身心

随下雪的节奏

像伞一样舒展开来

一点一点地渗入体内

34

雪后的西湖

随季节而来的景象

湖面尚未结冰

杨公堤一带起了一层雾气

朦胧和雪景相映成趣

雪越下越大

你撑伞来我拍照的默契

远处小船如山水画一般

静静地

消失在视野里

35

妈妈，雪是什么

能吃吗

一个小胖孩好有趣

转个圈圈

雪花也跟着飞舞起来

一群气质美女过来

随手拍，拍

胜似水墨画的西湖美景

这位装萌的姑娘

红色围巾和红色手套

是不是很喜庆

36

这个雪季

一些鸟儿已经归巢

一些鸟儿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个季节，到下午四点钟

西湖已经听不到声音

看不到吴越、良渚和丝绸文化了

37

我们丢失了很多东西

比如，我们必须去湖州

寻找湖笔产地南浔区善琏镇

那尖、齐、圆、健的湖笔

笔端一段整齐透亮的颖

现在，我们

很难挑到

出没密林日夜狂奔的上等山羊

和上等山羊毛做的笔头

笔厂上班人不足百人

全是大伯和大妈

在简化工序

浸、拔、梳、连、合

老花眼看不清

千万毛中拣一笔的工匠精神

毛笔渐渐失去自己的性格

和最后的德

我们寻找它们的肉体和灵魂

但愿有一天

湖笔小镇

传出纯正的啸声和乡音

38

临海也有长城

但不是很长

脚踩历史断层

信手翻过辉煌

不需要雄伟

有江南清秀、柔美也好

忘不了戚继光抗倭九战九捷

奉调蓟州修建北京附近的明长城

便有了八达岭、慕田峪长城的雄姿

精气蕴藏在山脉中

山脉的精气蕴藏在长城中

风在万象图画里

停了一会儿

我在千岩玉界中

停了一会儿

39

富阳，两山夹江

天目山的余脉绵亘西北

仙霞岭的尾巴蜿蜒东南

黄公望的富春江西入东出

缓缓地流着

产纸和出《书谱》的好地方

以桑根、藤皮和楮皮造纸

生产元书、井纸、赤亭纸

用于朝廷锦夹奏章

和科举试卷

如今没有盛况

老小勤作，昼夜不休

有一个叫孙过庭的书法家

草书了《书谱》

师法王羲之

三千七百余言

一气贯注

像富春江那般多情

40

象山

自从失去海水的翅膀以后

沙子停泊在象山

一个山形似伏象的地方

无法辨认它们的细微

它们却又各自独立

经过塔山文化细致地打磨

一粒沙子就是一个磐涅

像越国鄞地一样

资历深广

聚集在河床上

组成了一片强大的沙雕

累积成

沿海六百多个岛礁

41

普陀山

要用一个词语：虔诚

必怀着敬畏去接受它，怀着

内心经久可溯于秦的博大

山海风光，在台风停驻的海边

名人雅士静静地吟唱

那位是陆游么

那位是董其昌么

和帝王

赐金

赐字

赐佛经

赐紫衣

这个是明太祖朱元璋赐的么

这个是清圣祖康熙赐的么

就像博爱，这静寂的深夜

就是宽容的、安静的世界

而我的梦想就是需要

这种平安健康

吉祥如意

42

因为沧海桑田

因为逢人说项

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成语典故的发生地

我知道了仙居

也知道了

诗人项斯

书画家柯九思

左都御史吴时来

也知道了

蝌蚪文

皤滩古镇

和一个优雅透了的桐江书院

43

一滴墨水

落进浦江

它由此变成黑色，黑色的

线条，我见到无数的线条

不断交织

像刮起黑色的风暴

于正封书写了《左溪山碑》

宋濂祖孙三人都擅长书法

一个才女倪仁吉

洋溢着浓郁的书卷气

张书旂、吴茀之、张振铎

组成白社名家

组成书画之乡

他们拥有仙华山的高度

44

苏州精心建造的花园

叠山理水

亭、台、楼、阁

厅、堂、轩、廊

因我的到来而羞怯

流溢城市山林特别的气味

让我想起一些美妙的过程

怡园是较早建造的

覆篑土就是一个台

聚拳石就是一座山

环斗水就是一眼池

沧浪亭，简洁古朴

落落大方

狮子林，湖山奇石

洞壑深邃

处处出现假山的经典

留园，把建筑空间

处理何其得当

网师园，小中见大

建筑多，不见拥塞

山池小，不觉局促

园内有园

景外有景

此时，我好想知道

枝桠边最古朴的那个窗棂

在想些什么

是否和我一样的想法

45

在太湖涉水

最好在平静的浪里

最好在绝佳处

就在鼋头渚长春桥边

情感被窗户遮掩

也被苏州刺绣的伞遮住

就这样端坐着

什么也不想

直到清风徐来

直到你的身心凉爽

才感悟这是

一个柔媚而晴朗的天

忘记了震泽、五湖、笠泽的改名

忘记了水

来自天目山的苕溪

或是宜溧山北麓的荆溪

爱意

在黑黑的瞳仁里

筑巢

46

山水人和的常熟

尚湖映着霞光

芦花放，稻谷香

两岸柳成行

当年的沙家浜、梅李、海虞

不再是旧模样

在弦歌故里

剥开大闸蟹、桂花栗

品尝刀鱼、鸭血糯和蕈油面

唱出崇文、尚和、创新、超越的

人间天堂

47

我见过长白山最美的白桦林

一片人烟稀少的低谷　

一条颜色深沉的河畔

无数白桦

像一群天之骄子

满树黄叶，满树金色小鸟

刚栖息又欲飞离 　　

风吹树梢

却让人觉得

树叶挥手转动着风

白桦躯干上那些洞悉之眼

不动声色却能看出　

我们熟视无睹的忧伤

48

在鹤伴山遇见仙鹤

不是一只是一群

沿着陡峻山势

飞过来了

先是长寿的头

后面是洁白的羽毛

白云山、花盆河、醴泉寺

样子可爱，必有人动心

在过去，在此刻或在将来

知道它们

和它们的典故

它们一张翅膀就要飞腾

越过范仲淹读书的那个洞

越过邹平、朝阳和高苑的故城

越过梁漱溟墓及大量古碑石刻

留下暗伤和欢悦

49

大连的夜晚

唯一配得上我们

点赞的人，是那些穿梭广场

和滨海大道上的人

这些年迈大妈和下岗多年的女工

比我们懂得更多

懂得生活的不易

一群未曾命名的禽鸟

靠自己给自己打鸣

显得与夜晚

与骚动的大连湾

格格不入

50

风吹过拉穆仁大草原

六月的风，在鸟翅上抖动

草原的风

将牧草、牦牛粪和遍地蝗虫

与我的毛发一起吹乱

冷色的野花

男女摇铃起舞

心胸荡起一股暖意

51

我也幻想沙漠和一只飞鸟

飞到库布其沙漠东端的

响沙湾

这个带喇叭的沙丘

如飞机嗡嗡轰鸣声

沙丘金色丝绸一般

勾起少女的线条

被它淹没抑或是一种幸福

一种珍藏

此地的太阳是怎样炙烤

我清瘦又直立的身躯

以及那些炫目的响沙

大漠和索道

又是怎样吸干了骆驼群

最后一个毛孔

骆驼群停了下来

巴望着我手中

小小一瓶矿泉水

或者游客的几个包头苹果

此时又觉得还是绿洲好

有一泓山泉拨响的琴弦

有一截芦苇的嫩芽

有一丛簌簌抖动的腊梅叶

有一排白杨

几顶帐篷

还有一个姑娘

在眺望干渴的情人

52

北方晚秋的记忆

敲太原的门的

是冷峭的风和嗖嗖的落叶

北方的秋天

在太原已经熟透

北朝霸府的野草枯黄

九边重镇的野酸枣枝

闪着幽光

天王北都羊圈的墙角

一棵红柿子树的枝头

高挂无数的小果子

屋檐的风铃

以音符的形式

矜持地坚守着秋天

雪就要下来了

我可以忘掉

唐尧故地、战国名城

却忘不掉小村的小果子

它是我对北方晚秋

最甜的记忆

53

大同武周山的南麓

云冈石窟站在沉默里

它是一座安静的宝库

肌腱和骨缝酿就

风和雨

血和肉的经历

全都凝成了静止的回忆

菩萨、力士、飞天

带着秦汉的精华

带着隋唐的色彩

昙曜五窟

散发浑厚、纯朴的

西域情调

还有如今

瘦骨的人像

54

六千米城墙

围成了平遥许多老街

修旧如旧

城楼下的小店铺

排成一溜

三百多户

我数了数

不远处是一个烤红薯的老头

又驼又瘪

比晒干的豇豆稍长一些

他说他的摊子祖先修葺十多次

还是前年政府修补的力度大

承租户基本齐门经营

唯独他的摊摆在铺外

像个不听话的学生

下雨下冰雹的时候

怎么来得及躲避

只有他和日升昌票号知道

55

鹰群在恒山乱石中飞越

鹰的来临证明悬空寺下

花草中、灌木丛

有无数只兔子

风撩乱我的头发

也传递着兔们的气味

鹰在酷烈的日光下眩晕地飞

翅膀上闪着星光

打量着动静

使本已经险绝的

倒马关、紫荆关、雁门关的山谷

后植穿透天峰岭

岩壁的雄性

56

在承德避暑山庄

普陀宗乘之庙

我持久仰望

天空一群灰鸽飞来

落在万法归一殿的鎏金铜瓦项

小布达拉宫，春天多好

怀念吧

五塔门、琉璃牌坊、白台前

脐血菩提树又生出新叶簇簇

灰鸽们飞落香坛啄食

信就一粒米点一个头吧

信就把转经筒的铁把手磨亮吧

信就把酥油抹在摩尼经杆上吧

信就让菩提树开出白丁香吧

信就信吧

不信就不信吧

57

古老的赵州桥

轧进记忆

骄傲和荣耀的活跃

五座石孔鬼斧神工地打凿

而那个李春的造桥人

功成身退一千四百多年

隐身在历史的暗影里

桥上走过磷磷战车

沉沉辎重车

走过达官贵人得意轻快的车乘

走过失败者仓皇出逃

留下的马蹄声

桥侧的绿树

玉米、芝麻、花生、薯类和野草

疯一般伸展开绿叶

竞夺阳光

古桥岿然不动

仅是历史的变迁

58

台湾环海，空气不错的

我站在武岭的公交车站

一个米的高处

此刻不可以有话匣子的游人

此刻也不要漂亮的女导游

此刻不需要自己能表达什么

或者已经表达了什么

你只要有心脏和眼睛

接受蓝天白云的融合

其实，人都一直想

居高一点

做一朵白的云

59

外婆的澎湖湾

琳琅好多小饭馆

我们面对海举杯痛饮

金门高烧

粮食酒就是不上头

炭火烤鲜鱼、蕨菜炒鲜蘑

虱目鱼肚粥、炸酱拌豆腐

花生万峦猪脚、药炖排骨

点了特色美味伴酒

一杯接一杯

我们开始站不稳了

不用劝酒

我们都劝自己

人世能有几个

这样钟情月夜

况且没有任何

着急的事情

可以单纯

醉在夕阳里

60

人靠近天津港

天鹅惊恐了

惶惶然欲去还留

我们太想观赏天鹅了

甚至一根羽毛

天鹅却一点也不崇拜人

避而远之

讨厌我们的到来

这种隔膜

在动物园发现不了

误解它的落落大方

天鹅不是圈养的鹅

应是秋高气爽

从天上飞过的鹅

那时天鹅最美

人也自在

天鹅出来溜溜出来玩

它要玩个够

直到冬天再回家

61

上海的鲜花在不断地开

楼在不断长

它一直在长

有甲骨文的复古和记忆

有疯长的野草和玻璃

搅拌火山喷发的熔岩

和太阳汁液的气息

重塑历史和宇宙的回响

黄埔江沿岸

跳跃的线条

直抵青铜深处的

图腾和深邃时空的纹饰

是一个大国和民族的哲学

它的凝重

征服了岁月的语言

谁站在它面前

都显得轻浮

在离陆地与天空

最近的地方

离经济和生命最近的地方

62

长城已经失守

这是无法阻挡的事情

当清风无法穿过

游客群的络绎不绝

留下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字

波及几万里山脉几千个村庄

八达岭只是鳞伤

滦平金山岭长城

最能令人惊叹长城之长的一段

不复存在

绥中最美野长城

那些险绝的地方被扒平

修复成平板路

交出水泥的白色唾沫

面膜让长城不能自由呼吸

即将窒息而死

不用孟姜女哭泣

长城也会很快倒

转让经营权

文物与旅游部门、企业经营者

集体失守

文物原状被无奈整容

63

清华园除了思想，就是

泥土与青草

我置身草丛

思想变得简单明了

泥土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生机

年年长出新的草

归根结底

我热爱泥土和青草

既然有泥土，有青草

就会诞生许多人间的哲学

64

北京，我们的心脏

对我们来说

没有什么比它

离我自己更近

虽然我已过不惑

它仍然年轻

静静地站在北方广袤的地方

有旗帜和灯光照耀

有乳汁和溪水喂养

又坚强地崛起

不失尊严地

和世界上所有的生命对话

甚至和遥远遥远的星空

65

我知道

我所缅怀和赞美的江山

不是世界的全部

仅是一个旅人的记忆

在途中所见、所踏的

城市、集镇与乡村

那覆盖着河流、道路

丘壑与星辰的锦缎

作为跋涉者所需的江山

它是无声的、寂寞的

当然也是温暖的、快乐的

它在我自身之中

又在我自身之外

　（年10月1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