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庐山_庐山旅游 >> 旅游游记 >> 新诗选读第0124期胡弦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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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弦,年生于江苏铜山,先后做过教师,报社记者、编辑,现居南京,《扬子江诗刊》编辑。
九十年代开始写作,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等刊物发表大量诗歌,在《散文》、《散文天地》、《散文百家》等刊发表散文作品数十万字,出版诗集《十年灯》(),散文集《菜蔬小语》()等,曾获中国诗歌学会、《人民文学》()、《散文诗》()、《诗潮》()、《诗林》()等杂志诗歌竞赛奖,年11月由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授予“新世纪(—)十佳青年诗人”称号。
出席诗刊社第十八届“青春诗会”,在多家报刊开设过散文专栏,作品入选多种年度最佳选本。
年5月,当选为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副秘书长。
◆春风斩(组诗)
◆卖瓜人
他把板车停稳,一车西瓜
像圆滚滚的好头颅。
天太热。这个壮实的小贩,赤着上身,手持
瓜刀的样子有些凶,像刽子手。
实际上,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强悍,刚刚
被人从五一广场赶走,来到这
靠近火车站的小巷口。
是的,他有刀,但只杀瓜,更多的时候
使用秤、筐子、计算器。作为一个
生不逢时、混迹在我们中间的刽子手,
断头台一直在他心中。
称瓜时,他会算一算盈利,顺便清点出
那些可以上断头台的人,心里
便咔嚓一声……那是
火车站墙壁上大钟发出的声音。
而一根看不见的秒针,则一直咔嚓咔嚓咔嚓
在他脑海里走着,仿佛充满愤激的时间
在替某些人解决他们的仇恨。
◆夹在书里的一片树叶
愈来愈轻,侧身于错觉般的
黑暗中:它需要书页合拢,以便找到
故事被迫停下来的感觉。
书脊锋利,微妙的力
压入脉络,以此,它从心底把某些
隐秘的声音,运抵身体那线性、不规则的边缘。
“没有黑暗不知道的东西,包括
从内部省察的真实性。”
它愈来愈干燥,某种固执的快感在要求
被赋予形体(类似一个迷宫的衍生品)。
有时,黑暗太多,太放纵,像某人
难以概括的一生……
它并不担心,因为,浩大虽无止息,
唯一的漩涡却正在它心中。它把
细长的柄伸向身体之外
巨大的空缺:它仍能
触及过去,并干预到早已置身事外的
呼啸和伤痛。“岁月并不平衡,你能为
那逝去的做点什么?”
许多东西在周围旋转:悬念、大笑、自认为
真理的某个讲述……
偶尔,受到相邻章节的牵带,一阵
气流拂过,但那已不是风,只是
某种寻求栖息的无名之物。
“要到很久以后,你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及其中,所有光都难以
开启的秘密。”
有次某人翻书,光芒像一头刺目的
巨兽,突然探身进来,但
失控的激情不会再弄乱什么,借助
猎食者凶猛的嗅觉和喘息,它发现,
与黑暗相比,灼亮
是轻率、短暂的,属于
可以用安静来结束的幻象。
“适用于一生的,必然有悖于某个
偶然的事件……”当书页再次打开,黑暗
与光明再次猝然交汇,它仍是
突兀的,粗糙与光滑的两面仍可以
分别讲述……
——熟谙沉默的本质,像一座
纸质博物馆里最后的事,它依赖
所有失败的经验活下来,心中
残存的片段,在连缀生活的片面性,以及
某个存在、却始终无法被讲述的整体。
◆老城区
我们反对砖木的易朽,
却容忍了空气中暗藏的死结。
巷子窄小、弯曲;
流逝无形,但这些拐角接纳了
从不明事件中脱落的弧度。
我们反对阴影,它们是用旧的胎记。
借居者,你们来自哪里?
一幢旧楼后面,伸向云天的高大水杉
如一排求救者。
我们在重建的院子里抽烟,谈到
万象间的盟约。
我们反对与时间交易、交媾,而一株泡桐
不顾我们的反对,正在
照壁中安插它庞大的根系。
甚至,我们反对把鸟笼画在瓦片上,
因为想象无用。同样,
我们反对瀑布在新叠的假山里喧响,因为
旧址在,从前的空间却早已关闭。
且让我们品茶,再看看
画在墙上的红圈、简体字,想一想
那些在光阴中走失的笔划。
看看乌鸦怎样像回声一样盘旋,落向
红木雕花时却突然
变成了喜鹊。
我们反对易碎的伤感,卡在
冲突中的裂纹……
铆钉在用力,我们反对的风暴已回到
镜子深处。墙砖、柱础
都有许多个源头,哪个才是最初的那一个?
我们反对电,
顺便反对电线的紊乱;
我们一直使用老虎灶,但反对
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老虎。
这深深宅院荣耀散尽,
已变成一种痛苦的建筑学。
如果连坚硬的石头也不能证明什么,
我们该向谁学习生活?
到最后,万物都在同自己的
身体作对。曾经
年轻的马头墙已斑驳老迈,它们
从不曾独自朝永恒奔去。
◆年轻的时辰
楼上有个小孩子在弹钢琴,
反复弹一支简单的曲子。
——部分已熟练,部分尚生疏。
我听着,感觉此刻的生活,
类似这琴声变调后的产物。
我的母亲和伯母在隔壁闲话,
一块红布上,印着她们敬仰的神。
河水从窗外流过,
那神秘、我不熟悉的控制力,
知道她们内心的秘密。
墙上挂着祖母发黄的照片,
白皙的手,搭在椅子黝黑的扶手上。
她年轻而安详,像在倾听,
也许她能听见,这琴声深处
某种会反复出现的奇迹。
◆绳结
绳上有个结。绳子
就是在那里找到自己的。
一个死结。任你怎么用力也无法
把它从里面拉出来。
通常,绳子活在一根平滑的线上。
但它内心起了变化,一个结
变成身体突然陌生的部分,被缚住,
并于绷紧中一再被确认。
如同连自己
也不肯放过的仇恨,这用力
拉拽过的结已很难凭回忆解开。
——它认出了思虑无法捕捉的东西,
束住它,不松开。
◆小谣曲
流水济世,乱石耽于山中。
我记得南方之慢,天空
蓝得恰如其分;我记得饮酒的夜晚,
风卷北斗,丹砂如沸。
——殷红的斗拱在光阴中下沉,
老槭如贼。春又深,峡谷像个万花筒。
我记得你手指纤长,爱笑,
衣服上的碎花孤独于世。
◆洮水
山向西倾,河道向东。
流水,带着风的节奏和呼吸。
当它掉头向北,断崖和冷杉一路追随。
什么才是最高的愿望?从碌曲到卓尼,牧羊人
怀抱着鞭子。一个莽汉手持铁锤,
从青石和花岗岩中捉拿火星。
在茶埠,闻钟声,看念经人安详地从街上走过,河水
在他袈裟的晃动中放慢了速度。
是的,流水奔一程,就会有一段新的生活。
河边,錾子下的老虎正弃恶从善,雕琢中的少女,
即将学习怎样把人世拥抱。
而在山中,巨石无数,这些古老事物的遗体
傲慢而坚硬。
是的,流水一直在冲撞、摆脱,诞生。它的
每一次折曲,都是与暴力的邂逅。
粒粒细沙,在替庞大之物打磨着灵魂。
◆山中
在山中,他看见木樨、山雀、枇杷树、
谷底的卵石……感到安逸,想起从前
村子里的懒汉、荡妇,肚皮圆滚滚的人。
看见癞蛤蟆,想起一生气就鼓眼睛的屠夫,
——远方已是黄昏,各种光在空中
折叠出波浪,城,像一尾巨鱼。
松涛阵阵,天黑透了,他觉得自己单薄而宁静。
给家里打过电话,他走回房间,几乎
有种近乎愉悦的悲伤。
◆风在吹
风在吹,船在漂移。
廊柱间,蛛网仿佛废弃的罗盘。
风在吹,图案与心灵不对称。
光站在针尖上,旗帜远去,
有人说话,有人听,空屋子收集回声。
风在吹,虚线与实线搭在一起。
墙上的吉他:遥远的星座,
街边的邮筒:穿雨衣的男子。
风在吹,在经过广场,经过
雕像和流浪汉不确定的未来。
经过一排梧桐时,将那些树突然
猛烈摇撼,仿佛一瞬间认出了
困在树干里、挣扎的人。
◆黄昏
此时的光对于熟悉的世界
不再有把握,万物
重新触摸自己的边际,影子
越拉越长,越过田亩、沟渠,甚至到了
地平线那边、它们几乎无法施加影响的远方。
多么奇怪,当各种影子扶着墙壁
慢慢站起来,像是在替自己被忽略的生活表态。
——在我们内部,黑暗
是否也锻造过另一个自我,并藏得
那么深,连我们自己都不曾察觉?现在,
阵阵微风般的光把它们
吹了出来……
——黄昏如此宁静,又像令人惶恐的放逐。
阴影们交谈,以陌生的语言。
没有风,时间在无声地计数空缺。
铅沉入河流,山峦如纸器默默燃烧。
◆春风斩
河谷伸展。小学校的旗子
噼啪作响。
有座小寺,听说已走失在昨夜山中。
牛羊散落,树桩孤独,
石头里,住着永远无法返乡的人。
转经筒在转动,西部多么安静。仿佛
能听见地球轴心的吱嘎声。
风越来越大,万物变轻,
这漫游的风,带着鹰隼、沙砾、碎花瓣、
歌谣的住址和前程。
风吹着高原小镇的心。
春来急,屠夫在洗手,群山惶恐,
湖泊拖着磨亮的斧子。
◆蝴蝶
颤抖的光线簇拥,蝴蝶
从一个深深的地方
浮向明亮的表面:
——一件古老、受罪的遗物,
穿过草丛、藤蔓、痉挛、
非理性……把折痕
一次次抛给空气,使其从茫然中
恢复思考的能力,
翅膀上,繁密的花纹对抗
制造它的线条,有时
叠起身体,不动,像置身于一阵风
刚刚离去的时间中。
当它重新打开,里面是空的,
没有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
——那是替不在场的事物
经过我们的蝴蝶,仿佛
已于回声之外的虚无中,获得了
另外的一生。
◆诗人在其时代中
文/胡弦
当下,诗人的声音似乎越来越不再受到信任,写诗变得无关紧要,甚而变成了一种“可以没有”的大众认知。诗歌无用,诗人对社会施加的影响和效应也式微了。在当下的诗人看来,那种在广场上面对人群大声朗诵的场景,既存在着巨大的吸引力,又是莫名其妙的。我们已很少见到诗人面对大众朗诵的场景,广场上如果聚集了大批的人群,那一定是在举行产品推销会或者求职会之类。只在大型赈灾、庆典、个别重大活动或节日时,才偶尔出现广场诗歌朗诵。但以此来传达社会对诗人身份的认同,无疑是荒谬的。
这样的变化,也会波及到诗歌本身的变化。因为社会参与的减少,诗人作品的传达不再是面对一群人,他写作时,往往是虚拟地面对一个人或自言自语,一旦提高嗓音,就会觉得很不自然。诗歌,总在试图触及灵魂,触及社会链环中人们不知情的那些东西,但在程序严酷而流畅的现代社会秩序中,人们对灵魂的探究并不那么迫切。诗歌以其深刻性,又总是拒绝成为休闲用品或廉价的消费品,久而久之,使诗歌写作和其文本都带上了“隐性”特征。当然,“诗歌”在被贴上肤浅的“诗意”标签后,也能进入大众视野,比如产品介绍、房地产广告语,甚至流行或小众杂志的文章。但这并不表示诗歌可以寄生于其他客体,那些声音,也不是诗歌的声音。那种诗意或曰优美,是残缺的、浮光掠影的,它抹掉了心灵在文字间艰辛的历险、求疑、认知的智慧活动,捕捉不到诗歌真正的价值,相反,更容易使诗歌写作滑入附庸的深渊。纯粹的诗歌写作总是带有神话情节,语言之魅习惯于在非理性中翱翔。而在其他文体对诗性似是而非的消耗中,诗歌更容易成为沉默之物。
现代社会节奏的快速滚动,还会触及到诗歌运行的“加速”。社会各领域的变化都如此急剧,使不少人无法做到好整以暇,在对自我的塑造中,往往变得更注重眼前。“成名要趁早”观念,以及热衷于整合社会资源的现代人谋事方式,使“为我所用”成为一个信条。一些诗人会借助新闻、娱乐、舆情去选择经营自己诗歌的方略,他们往往还没有准备好作品,就急忙投身到庞杂的文化语境中去试图发出自己的声音,从而使自己的写作生活朝怪异的方向发展,甚而处于空转状态。而写作,从来就只有一个目的:要创造出那种在时间中长久流传的东西。
在我们今天的公众生活中,诗人的身份确凿存在,但不再是显性的。诗人为了保持创作的纯粹性,往往会主动避开大众视线。诗人的精神世界,在生活那里,往往是无名或罕为人知的。即便在评论家那里,也常常体现为一种主观叙事。诗人,像一个在其他身份下延续的种族,不论时局如何变更,环境喧嚣还是沉寂,天空乌云密布还是阳光灿烂,它都会穿过这些持续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就文化的生理学而言,诗人身份的认同和传承,并不仅仅是在时间中前后连缀,而是一种更高性质的整体构成,意义重大。它屹立在社会内部,依靠诗歌圈的运转、诗歌基因中的激情和魔力,或者某种默默无闻的工具的运载而生存。
实际上,不管生活怎么变化,人类对诗歌的需求永无止境。如果你是那种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就会知道,诗人,未必能和诗歌同时去做什么,而往往是诗人和诗歌能分别做什么。诗人们仍然相信,诗人的面孔会随风而逝,但一首有价值的诗,即便是沉默地躺在纸上或网络的某个角落里,它仍在日复一日地接受时间的考验,以另外的方式活着,并存在着成为经典的可能。而借助于经典作品在未来时间中的作用,人们也会重构历史中诗人的脸谱。这也是一个隐喻,即怎样对待诗人和诗歌,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缺陷和某种被遮蔽的意义。诗人,这个看似被动的群体,在对其所处时代的参与中,代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和感官。
有品位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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